最開始的開始，他在混沌之中蜷縮，一天突然有光線射下。
刷啦的聲響，脅下被撐起，皮膚冰涼，大嘴一張呼吸到了空氣。
他出世的第一眼，滿布水簾，然後，是水簾後英氣、粗儣的臉，他歌詠般說道，我是羅/馬爺爺，可愛的小菲利。
爺爺，他磕磕絆絆說道，隨即被摟緊，冰冷隨即被溫暖取代。
第一個親人，第一個擁抱。心裡第一個念頭，卻是逃離。
爺爺教給他許多事情，歌唱、繪畫、建築........偶爾領地裡來了侵略者的時候，是爺爺幫他打出去的。觀摩那名壯漢的英姿之時，眨也不眨的眼中，反映回腦子的，是那人的弱點，一點一滴，不能忘記。
無論如何都不想讓他知道，自己想著的念頭，隨著潮漲潮退，隨著月圓月缺，隨著四季更迭；隨著那人年歲漸增，身敗體孱......
爺爺，爺爺、爺爺......他總迭聲喚著，一面隨意拾起那人的回應，淡微的量測著他的生命。
有些人說，狼子野心。
啊啊，爺爺的名字，羅慕路斯，就是這強健帝國被狼養大的第一代國主名字，小菲利也可以擔得起這狼子之名吧。即使他聽了這話哭出聲來，但，從來也沒想反駁。
他敬佩的最厲害的，最英俊的，最聰明的羅馬爺爺，因為心軟養了好幾匹狼崽子在身邊呵！有一天被狼吃了，只能怪他自己不好。
伊/比/利亞，高/盧，義/大/利，日/耳/曼……
有時候他會想，為什麼自己要出生，爺爺為什麼要冒著深水危險將他撈起，為什麼不顧反對地賜給他實權？要是一切都在爺爺的掌控之中，一切都不會發生，衰弱、背叛、心痛……
曾經健壯的大人仰躺在冰冷的地上，打磨仔細的劍尖都已經抵上喉嚨了，羅/馬和威/尼/斯還在想著、同時這麼想著──為什麼大家會是一個個獨立的個體呢？
他不只一次問過，他不只一次回答，作為爺爺及孫子、作為導師及學生、作為前輩和後輩，關係不斷微妙變化，至今，再也問不出口的提問，敵與敵的關係。
他想，他從前得到的回答是一直以來爺爺的溫柔欺瞞。
互相陪伴、互相學習甚麼的……不是，都不是最根本的，而是既成事實之後帶來的影響。
終歸還是出口，與其稱為問，不如稱為嘆息，「試問，偉大的羅/馬帝國殿下，為何國家會成為不同個體，而不能同為世界存在？」
羅/馬僅僅一笑，試著想要受制於威/尼/斯膝下的臂膀移動手中的匕首，威/尼/斯只好咬牙將劍尖抵近，一道血痕淌過頸間，流進羅/馬已然半灰的髮中。
「回答我！」他從來沒用這麼兇的語氣對這個人，「你一直以來都在騙我，但是我覺得你一定知道答案！」
「……我以為你早就知道了。地中海的王，威/尼/斯帝國。」羅/馬看見自己孫子的氣魄一瞬間就滅了，彷彿這句話是多麼的嘲諷。
其實一直都可以這樣傷他的心，傷他們所有人的心，但是捨不得。以前那些話他承認一半是騙人的，但是另一半他怎麼樣也想不透，本能地就想起溫柔溫暖的甚麼來，不知不覺就笑了。
你一定以為是相殺嗎？因為絕不可融合而產生的分歧。
我以前也是這麼想，但是到了現在卻突然覺得一切都是因為自然，是因為想要同伴互相陪伴、互相溫暖，是因為一個人的日子怎麼樣也稱不上快樂，於是你們才來了。是真心這麼想的。就算現在分歧了，總有一天也可以互相包容著一起過下去，一切都是很自然的。
「小菲利。」羅/馬不知怎地，想起了他們相遇的第一天。「你知道我從水裡面把你撈起來的時候，以為你眼皮張開瞳仁會是海藍色呢，結果讓我嚇一跳，因為是金黃色的，像太陽的碎片凝成的。還有你明明就是從很深很冷的海中撈起來的，身體卻很暖，抱著你像抱著一團小火焰，真的很妙。」
威/尼/斯的手一抖，劍尖鏗地一聲刺上地板，缺了一角。現在撐著那把劍，就像是忍著不要往羅/馬身上哭抱過去。
誰是太陽？誰是火焰？是誰抱住了誰？是誰從深邃的黑暗之中拯救誰？
為什麼到了這種時候才要提起來？
他想也許自己一直以來都做不到覺悟，拖泥帶水，害了多少人陪葬。但是從以前到現在他任性也不只這一次，大家應該見怪不怪。他退開，坐在羅/馬旁邊的地上。
羅/馬不動。威/尼/斯自言自語說道：爺爺，你才是太陽。我們所有的人都仰望著你，渴慕接近你、成為你，所以才會變成這樣。你最溫暖，最驕傲……威尼斯趴伏在那微微起伏的胸膛，感覺心臟的跳動，就像他以往做的，量測著生命。
「小菲利，我還能再撐多久？」
「爺爺，你馬上就要消失了，劍上淬毒，每一個人包括我的都有，你的心越來越不想跳了。」
「是嗎？那我最後再抱一抱小菲利好了……一直是個愛哭鬼呢，以後沒了爺爺的抱抱拍拍該怎麼辦才好呢？」
最後一個擁抱，胸腔因為激動而發燙，威/尼/斯心想，羅/馬是個溫柔的人、一直都是。
看夕陽的時候，總覺得夕陽的腳步很慢，這樣的景色似乎可以看一輩子；恍然驚覺的時候，已經落到海中了；真正想珍惜的時候，光輝或溫暖，早就消失不見。
天空一樣、大海一樣、日月一樣的人，所有後輩仰望的所在，縱然不逃殞墜，你璀璨的光輝和色彩將在眾人心中，永不降落。威/尼/斯懷抱著羅/馬空蕩的衣袍，輕輕地說道：謝謝你，爺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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