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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名字】

他沒有名字。早個十年也許有,但是現在他不想承認,也不敢承認,自己以前曾經有過一個名字。

他現在是姬巫女,銀朱,是妖物的剋星,人世的救世主。但是,他常常對這些稱呼感到十分厭棄。每一次都要說出這一長串的介紹詞,是根源於不安吧,每次每次的說服自己,你必須是這樣的角色,我必須是這樣的角色,縱使自己的模樣看上去已經一點都配不上那些稱號。因為不像,因為懷疑,因為說服別人和自己,所以用這麼多的稱呼束縛自己,一道一道都是框,框住無法定義的自己,框住游移不定的心,框出一個應有的界線。

因為你是什麼,所以你應該接近什麼遠離什麼愛戀什麼憎恨什麼。人被自己的話語拘束的如此明顯,無所不在的言靈。

因為他是姬巫女,是妖怪的剋星,所以必須拯救人類撲殺妖怪,滿心良善將人世自水深火熱中撈起,置於自己的懷抱。那應該是宛如神佛救世的姿態。

然而。他心中卻總是有另一種聲音,不斷的勸著。這麼絕然的姿態,不該成為你的外衣。你天生多疑敏感,總是跳出去思考一切,又總是無法完全甩脫乾淨。你總是想著不該如此,其實人類並非良善,而妖怪又不是全然絕對的惡。那為什麼一定的、毫不遲疑的偏坦人類呢?

所以那框限住的並不是巫女銀朱,而是個曾經有著人類名姓的「甚麼」。侷不住,框架動搖,再度框住,再次動搖……如是的惡性循環。

但他想他並不是孤單的。「那邊」也有一個和他相同困惑的人,曾經他問了人與妖的差別到底是什麼,動搖了那個人的思考,動搖了那個人的世界觀。--那個人的名字,那時叫做鶸。

 

他沒有名字,早十年前也沒有。不論什麼他絕對不會承認,那個字眼,曾經是他的名字。

他現在是梵天,天座,妖怪們的頭頭,天生就該幫助妖怪,對抗人類。每當妖怪有難的時候,天座就應該挺身而出。神社與巫女,舉凡與神佛有關的一切都在他們憎恨的範圍。這種具有些微法力就濫殺妖怪的低下生物,從來就沒有跟妖怪平起平坐的價值。

妖怪因為看得見天網,看得見天的操縱支配,於是憎恨天,同時憎恨著無所知覺的人類。但這何嘗不是一種轉嫁呢?那也許是羨慕,但不承認,於是盡皆成為恨惱。人類不知不覺,於是可以快樂的過日子,可以擁有信仰,可以天真以為命運,是可以創造的。真是可笑,但好生羨慕。

從人之中分化而來的黑暗凝聚成了妖怪的樣子,愈完整強大的妖怪愈接近人的模樣,因為想成為人類。潛意識中藏著這樣的慾望,就連最年長的妖依然參悟不透。

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想成為人類,究竟那個人拋給自己的問題是否有解答他也不知道。他曾經也是個可以看見天網,但是無法悟透其中秘密的妖怪之一。他以為天空本應如此,因為一睜開眼睛,一有記憶,那張銀白色近乎隱沒在空中的細細密密的網,就是籠罩著整個世界的。而他時常可以聽見低語,躲在隱密黑暗之中,青色的眼睛一眨一眨,告訴他,一切並非如此。

天的設計圖,神明的惡作劇。

曾經這個世界應該倒錯傾斜。但是在那個人被重新喚醒之後,勉強挽回了頹勢,但是那個人再也不似他認識的那人。原本無雜質的美麗笑容、若有似無的親近已然消失匿跡。他們已經不再調笑、那人的笑容始終捎著淡微的厭世感、面對他的時候,眼睛裡許多說不出的感情,憎恨、懷念、傷感、絕望……

他不懂。

因而經常低喃著那人的名字,菖蒲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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